2022年·喜剧片·还是觉得你最好

我看过很多电影，预告看着很精彩，结果正片无聊到能看睡着，俗称预告骗。饭戏攻心也是一部预告骗，但和其他的预告骗不同，这部戏正片和预告片的精彩程度是换过来的，预告让我无语，正片却是精彩的。看完预告还能勇敢走进纽约戏院看这部电影的我唯一的理由就是喜欢黄子华。看之前很怨念为什么自己那麽坚持要现场看这部戏，难道喜欢黄子华就一定要看这部预告看得我无语凝咽的电影吗？看完后很庆幸自己的坚持，因为喜欢黄子华这个理由，让我在戏院里开怀大笑了两小时，让我没有错过这部近十年来我看过的最好的香港喜剧电影。说完心情，来说电影，这部戏带给了我很多惊喜。首先，我一直以为这部戏的主题就是预告里所说的，两兄弟争一个女朋友，讲的是爱情喜剧的主题。看完才发现，这部戏的主题其实是关于亲情，关于什麽是家庭的讨论。【说来也巧，黄子华今年演的一部舞台剧也是讲家庭主题，但一个是温馨喜剧题材，一个是严肃悲正剧题材，两个相同题材却截然相反的感觉，我个人是很推介在香港看完最后礼物的观众也入场看饭戏攻心的，因为有治愈的功效（笑）】聊家庭，加点爱情调剂，这部戏的确是观众在贺岁和中秋档期看电影的最好选择。整部戏虽然表面上一直都在讨论主角们的四角关系，但其实真正推动剧情发展的是关于三兄弟之间感情的分和合，在我看来，爱情在这部戏里是表浅的主题，真正内在的主题，导演想要表达的主题，其实是家庭。而导演在电影最后第二幕，把整个家庭主题升华到另一个层面，我不想剧透，但当我看到男主角坐在天台说话的那一幕时，作为一个海外的华人，我被这一幕，这段对话真切地感动到了。这部戏第二点让我惊喜的是陈咏燊导演（同时也是编剧）对整部戏笑位的铺垫。我个人很喜欢那种有上下文关系的笑位。什麽意思呢，就是这部戏里一些punchline出现之前，通常会有针对这个punchline的伏笔。因为有伏笔，所以当punchline出现的时候，好笑程度会加大，甚至还会有重复伏笔然后再用一次punchline的时候，虽然可能讲的不是同一个人，整个punchline是有渐进的感觉的，让你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大笑，第二次听到的时候爆笑。我很喜欢这类型的笑点，给我的感觉这和创作栋笃笑时的思路和手法是一样的。

《还是觉得你最好》的英文名叫“Table for Six”，《爱情神话》的英文名叫“B for Busy”。两部方言爱情喜剧片放在一起看，很难不会心一笑——都是两个中年男人守着老屋的烟火故事。虽然顶着爱情的名义，但细细一想，根本讲的不止爱情。爱情哪有漂亮英俊的年轻人谈得好看，中年人凡谈起恋爱，必要煮菜煲汤拉拉家常，最后总能从一对男女牵出一家男女，由灶门开启心门。于是乎上海那头徐峥一大早就在厨房里用心烹煮西式“brunch”，香港这头黄子华死死守着父母留下的叉烧炉不肯卖。香港“大佬”还有更加古板的家规：从小到大，不完全是一对父母亲生的兄弟三人也要每天回家吃晚餐。爱情戏码在这部电影里的几场饭局上成了葱姜蒜辣，加够猛料，给相互依靠的兄弟三人带来龃龉，带来冲突。连带着一桌汤、饭、甜品都“镬气十足”，城市烟火也就从饭桌上铺开，他们代表了更广义上的饮食男女。嬉笑怒骂间你看，六人行，总是讨喜的设置。一个中年大佬镇住全场，两个小弟两边拉扯。徐峥演的老白对洋气十足的老乌和亚历山大，黄子华演的陈老大对着时髦也新潮的陈老二、陈老三。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的配置也有讲究。马伊琍和邓丽欣都是典型都市骨干，既要恃靓行凶，出得厅堂搞得定业务；也要温柔也要嗲，退得厨房洗手作羹汤。在她们两边，必有一个特别保守的女人和一个特别前卫的女人，显得她们的个性火候刚刚好，正合这座城市的气息。所以倪虹洁、吴越是马伊琍的两边，林明祯（喵喵）和王菀之是邓丽欣的两边——三角，刚好平衡。不过，在这样的喜剧片里，跳脱一点的女孩总能给人带来更多好感。倪虹洁发一句嗲，让人又欢喜又觉得可爱。喵喵做一个标准网红手势，那也能同时俘获银幕前男男女女的心——对，包括女人。在《还是觉得你最好》里，我尤其喜欢喵喵这个角色——正如喜欢《爱情神话》里的倪虹洁。老旧的情感规则在她们身上不起作用，不接受，不被驯服，她们开了一条新路，走得潇潇洒洒轻轻松松。喵喵用手指头数到18个前男友，让一家古板的兄弟咋舌。倪虹洁画着画儿谈情说爱，“有钱有闲，老公失踪，不要特灵哦！”——她们的漂亮和性感仿佛是一种反讽，明明朝着男人们心目中的性感温柔可爱形象去的，一套行事方式却像站在“食物链”顶端——是的，我们不仅漂亮可爱温柔性感，我们还有情商有智商有主见，我们更知道尊重自己的需求、体恤别人的需求，但一切又显得那么丝滑、顺理成章。如果说邓丽欣的表演中规中矩地沿袭了郑秀文、杨千嬅以来的典型港女形象，喵喵可真是一个新符号、新意象。她既能入乡随俗学好本地语言，也知道在照顾他人情感需求的同时带着他们一起向前看。这部戏里最动人的两幕，一是黄子华向喵喵吐露他做老大辛苦很多年的那一刻，一是王菀之领悟自己不应再习惯做主妇而应该开启烹饪事业的时刻。喵喵在推动他们的自我释放上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是一位自然的情感导师，给出了润物细无声的教育。两个墨守成规的中年人终于跳出自己划定的圈圈外，重新看待自己的情感和生活——一个不肯卖房的老大终于放开双手让两个弟弟去闯，一个准备一辈子在厨房里为全家人默默做饭的主妇终于走到幕前，用心对待自己的事业，他们都不再为了讨好他人压抑稀释自己的情感。你说这是爱情的戏码，我不同意。比爱情、亲情更多，人们在与身边最亲密的人互动、发生冲突、协调妥协时，不断明确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古老的一套法则不再完全适用，有人削足适履，有人脱鞋放下重新大踏步前行。黄子华和王菀之演的都是这样“改过自新“的人物，在新的社会法则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舒服，自在，往前走。所以新的爱情喜剧片，不再执着于一个王子等到一个公主的桥段。回想二十年前合家欢爱情片，“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必须给到的高潮，但到今天，不灵了。无论黄子华演的老大，王菀之演的主妇，他们都有权利放弃忠贞的爱情观。在爱恨得失中计算不断付出的沉没成本，不如推翻一切重新来过。这让人大呼过瘾，好看——我希望你获得美好的爱情，但我更希望你自己活得舒坦。《爱情神话》里也有这样的桥段。三个女人应该去争抢一个男人的，变成了三个女人自在地坐在一起谈爱谈性，最重要还是女人自己。“没有离过婚的女人是不完整的“，“没有赚过一百万的女人是不完整的”，“没有环球旅行过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她们用老土至极的句式创造无穷无尽的句子，女人，还有一万种新定义。对应到香港这头，爱情、男女的定义也都在变化。爱情可以重拿起、轻放下，女人也可以围上围裙做一个漂亮的干饭人。当然这样的女性也不再需要肩负千斤担的男人，不需要你守一辈子的家宅，也不需要你当冠军照顾我一生一世——你做你喜欢的事就好，我也去做我喜欢的事。所以说是爱情喜剧，不如说是人们在爱情——亲密关系中碰撞，重新发现自我。到底是不断压抑、妥协、忍让、讨好，还是大声讲出来，争取、吵骂、尴尬、拒绝，负面词汇都可以变成正向，默认的好人也许还做着让所有人都不舒服的事。我最喜欢的是最后六人餐桌上的大闹一场。闹，才有机会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去打，去吵，去哭，没人说男人一定要做“大佬”，女人一定要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当城市灯火亮起时，“有“字少两笔变“冇”，未尝不是一种风景。与《爱情神话》不同的是，上海中年男人徐峥一直在城市中散步游走，带我们逛流动的风景；香港中年男人黄子华则至闷至宅，始终不踏出家门一步。《还是觉得你最好》这部戏营造了特别的情景喜剧氛围，将所有冲突放在封闭的老宅中“煎焖煮炸”，直至子华踏出家门的一步，才是释放他本我的一步——城市里的这个人，终究还是要到街上去，坦诚地接受变化，拥抱新的时空。与已故母亲的对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城市中人面对日新月异的流变，想要固守心中不变的家园。但背着这份情债——记忆的债越走越沉重，竟成了固步自封的门槛。所以，爱情喜剧，最后说的绝不止爱情。景是小小的景，心却怀着整个时代。黄子华和徐峥都代表那一部分念旧的人，去里弄里淘着便宜实惠的旧物什，拿一万块的高跟鞋修修补补，生了锈的叉烧炉绝不能丢掉，饭要和至亲至爱的人一起用心吃……没什么深情的表白，情感都在细节里。难得喵喵这一代女性走得更前，既尊重自己，也体谅他人。她争取爱情的同时也推着他人掌控自己命运，六人行——你看，必有一师。这个中秋节，如果大家想去看一场团圆局的戏，《还是觉得你最好》绝不是。Table for Six，最终for one, for him/her self。人们谈着谈着恋爱发现，还是自己的感受最重要。自己通透了，周围的一切人事才能成为风景。